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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正文:
“你,这边。你,那边。散开去找,都给我睁大眼睛看仔细了!”
有熟睡的鸟儿被这声音惊醒,扑腾着翅膀离巢而去。不一会儿,荒野里就只剩下人声的窸窸窣窣。
不远处的草丛里掩映着一双狼一样的眼睛。见搜查的人渐渐离他远去,这才松开扣着扳机的食指。身体似乎也觉察到了他的放松,临时止住的伤口开始崩裂。
空气中传来些微的血腥味,猎犬冲他的方向开始狂吠。
“在那儿!”几个黑衣人迅速集结,冲他的方向狂奔而来。
陆洵呼吸一紧,正要开枪还击。却见冲在最前的几个黑衣人纷纷倒地。
他心下疑惑,自己此次是单人行动。以组织的尿性,怎么可能派人接应?算了,反正局面对自己有利。
借着枪声的掩护,他开始匍匐退去。只是他到底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还没完全走出荒野,失血带来的眩晕便侵袭了他。
倒地的瞬间,他看见稀疏的树枝上空盘旋着几只秃鹫。
“没想到,栽到这里了啊……”
再醒来时,鼻尖沁着一股药草的香气。耳边传来流水的淙淙。
“这不是基地!”念头如此清晰,他翻身一跃,便准备离开。只是伤口的崩裂再一次阻拦了他。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跑进来一个身着白衣的姑娘。“你这人,怎么又这样!”她跺着脚,嘴里不断碎碎念着,“你这伤口可是我和师父废了好大力气才包起来的!从来没见过像你这种昏迷了还力气这么大的病人!师父的胳膊都被你抓伤了!”
“婉儿,不得对客人无理。”似青竹,又似翠柳。见得她,只觉人间所有的姝色都集于此处。陆洵一时竟怔住了。
那青竹端着托盘走了过来,问道,“需要我付你起来吗?”
他这才回过神来,“不,不用。”他撑着胳膊站了起来,目光瞥见姑娘手上的红痕,眼底带了歉意。
“抱歉……”太久不说这样的字眼,出来的声音带着几分滞涩。
“没关系”,她柔柔地一笑,“本就是我执意救你,被伤到也是应当。”
陆洵从未听闻这样的逻辑,救了人却反倒自我怪罪。他心下疑惑,便也直接问了出来,“你,为什么救我?”
“那当然是因为你是天下第……”白裙姑娘接过托盘,不假思索的说。
“婉儿!”
“好啦我知道了!不说就不说!”那叫婉儿的姑娘吐了吐舌头,抱着托盘跑远了。
“婉儿年纪小,你别介意。至于你问的问题,等伤养好后,我会告诉你的。”
她拿着绷带缓缓靠近,清幽的香气萦绕在陆洵的身旁,他僵着身子,只能微微上下点了点头。
药终于上好,陆洵紧绷的肌肉这才松懈下来。待到巾子的触感袭上额头,他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头汗。
赶忙伸手要握住巾子,“我来…”却入手一段暖玉。一时羞赧到全身开始冒烟。“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嗯,我知道。那你现在能把手放开了吗?”没想到这翠竹一样的姑娘也会用这种戏谑的语气。
陆洵像被烫着了似的,赶忙松了手。直到姑娘端了托盘出去,还有些发怔。
“嘿,呆子!”眼前是一截晃动的手指。那神出鬼没的婉儿竟不知何时又窜到了他眼前。
陆洵轻咳了一声,脸上的红晕这才消了下去。
他试探性地喊到,“婉儿?”
那姑娘人小鬼大,见他喊她,抱臂斜睨了他一眼,“唤本姑娘何事?”
“咳,呃,我就是想问问你,如何称呼你师父?”陆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呀,看来你是真的都忘了!亏师父还……”婉儿自知失言,赶忙捂住嘴,“又说错话了!”她看着陆洵忿忿跺了跺脚,“都怪你!哼!”便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陆洵陷入沉思,照这婉儿姑娘的说法,自己分明是和那师父认识的。且看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分明是熟稔的,毕竟哪有两个弱女子会收留一个明显有问题的男人的。可细细思量了一番,自己却对她们毫无印象。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自己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值得让人贪图的。
陆洵便这样住了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伤口也渐渐好了。也终于知晓了姑娘的名姓,姓简,单名一个竹。
“简竹,简竹……”只是轻喃她的名字,便有无限的缱绻……为了这点私心,陆洵悄悄把包好的绷带松开,又在伤口上撒了盐水。
只是他这点拙劣的心思哪里瞒得过简竹,她也不拆穿,就是在包扎的时候打了死结,又叮嘱婉儿将所有的盐收拢好。
这日,看着结痂的伤口,找不到盐的陆洵正偷偷要辣手摧残。却听得一声轻咳,“你也不必这样,想留多久,留就是了。”说完便袅袅娜娜地走了。
正惊慌收拢衣襟的陆洵听见这话,霎时呆在原地,随后痴痴笑了起来。
陆洵便这般留了数月,每日随着简竹上山采药,偶尔出诊治病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静的生活让他心境也平和起来。看着简竹的背影,也会常常升起执手终老的妄念。但心中也忧虑,不知那不定时炸弹多会儿出现。
只是该来的终究会来,在一个斜辉染满天际的傍晚,陆洵听到了一声杜鹃啼鸣。
“呀,杜鹃叫,这个时候好少见呢。”
“可能是跟它老婆吵架被赶出家门了吧。”陆洵调笑,心里却是一沉,这是来自组织的暗号,没想到他在这里都被找到了。他看向简竹,开始后悔前些日子的表白。他这种刀口舔血的人,如何能奢望有正常的生活呢。只是组织分明答应过的,杀了最后三人,就给他正常的身份。上次的目标,便是其中一个。只要,再有两人……想到这里,陆洵又坚定下来。
是夜,陆洵奔向山林。只是,他不知道在他身后,有两双满是失望的眸子正注视着他的背影。
婉儿抬起了枪,却被简竹压下了。
“师父!他已经背叛我们了!何必还留着!你不会当真了吧!”婉儿气愤道。
“他终究是救过我一回。”简竹声音轻轻,似无二样,可捏紧的手指到底露了心绪。
“可咱们救他,不也还回去了吗!”婉儿着急道,“师父,就是咱们放过他,组织也不会多留他几天。”
“婉儿放心,我不会做对不起组织的事情的。你通知阿布这几天小心,”缓了缓,她还是尽量语气平静地说出那个名字,“陆洵应该会动手。”
“那师父你还留着他!”婉儿嚷嚷道。
“所以,我要你,李婉,护好阿布。明白了吗?”简竹看着李婉,一字一顿道。
“是,师父。”李婉知道当师父叫她全名的时候,她就又变回了杀手组织里那个说一不二的医魔。所以她也不再多话,退了下去执行任务。
这头,陆洵深入山林不久,面前出现了一个裹着斗篷的男人,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黑色卡纸和特制的灯递给陆洵。
陆洵打开灯的开关,纸上显露出头像和名字。“阿布”。照惯例用灯座底部的火器烧完了纸张。
他以前从未对组织的任务提出异议,只是,回想起那张常来送药的憨厚脸庞,他还是问了出来,“这人,犯了什么错?”
斗篷男人轻嗤了一声,“杀手组织的三大头领之一,你说呢。”
下山的时候,陆洵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他回想起以往,阿布常常来找简竹,他们有时候在室内一待就是一个小时。简竹之前告诉他是因为阿布有隐疾……
陆洵加快了脚步。远远的,他终于看见了竹屋,只是那里,正在被一场大火吞噬……
暗室里,头领将一大堆文件摔在地上。“好一个陆洵,好一个第一杀手,好一个特工潜伏者。好啊!我们组织的脸都被丢尽了!当门立户的人居然是特工派来的!废物!一群废物!!是不是再过几年,连老子这个位置,你们都拱手让给特工啊!啊?!”他绕着大理石桌子走了几圈,脚下的文件被碾成齑粉,犹不解气,恨恨地将目光转向简竹,“医魔,陆洵的药给他下了没有?我要看到他明天七窍流血而死!”
简竹上前一步,弯下了天鹅般修长的颈子,“回父亲,还没有。”
“废物!!”男人发出比方才更大的咆哮。文件的尖角不改力度,直奔简竹的额头。
见了血,他似乎冷静了一些,“三天之内,我要陆洵的人头。”
下方的简竹却迟迟未动。
李婉急得满头大汗,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先应下来。却见头领直接探身捏住了简竹的下颔。“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了吗?”
暗室里的人齐刷刷跪下,竟没有一人发出多余的声响。
在这静默里,简竹到底是出了声“女……儿不敢。”清冷的脸上现出了几丝惨白。
陆洵从未想到,一个药农的身手会如此之好。他跟着这个名叫阿布的人出门了数次,却每次都在五分钟内被快速甩掉。作为第一批最出色的特工,这是第一次有人的反追踪能力轻而易举的超越他。
他倒也做足了心理准备,自己之前虽被称为“杀手第一人”。却也未曾接触过杀手组织真正的核心层。毕竟,作为一把看似名贵的刀,他只要指哪杀哪就可以了。除了被杀者惊恐的目光,谁也未曾真正注视过他。当然,除了她……
种种复杂滋味涌上心头,陆洵不禁又喝了口酒——这在以往,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不管是作为杀手还是特工,他需要每时每刻都保持足够清醒的状态。
他也知道这个酒馆里有不下十双眼睛在注视他,只是其中,到底没有那双让他熟悉的眸子。
端着托盘的酒保即将从他面前过去,却从袖中掏出一枚微型炸弹。陆洵一个纵跃,躲到了吧台后面,斜次里却传来扣动扳机的声音,他仰面躲过子弹,又飞出一脚将那人的手枪踢开。随后举枪开始还击。几下变换方位,酒吧里所有枪响的地方都传出闷哼,而后酒吧寂静一片,可陆洵没有轻举妄动。
远处的高楼上,李婉正嚼着泡泡糖,咕哝着,“他倒是厉害。”手上的狙击枪却牢牢锁定着陆洵最有可能冒头的地方。
陆洵的耳麦里传来声响,“八点钟和三点钟方向各有一个狙击手。二组会解决八点钟那边的。陆洵你协助一组解决三点钟方向的。”
“收到。”
不错,今天的行动是一场陷阱。在发现陆洵暴露后,特工处便决定以他为诱饵,争取最大程度消灭杀手组织的有生力量。
另一边,负责追捕阿布的同事已经得手,这也多亏了陆洵几天的蹲点。
接下来就只剩解决这两个狙击手了。
李婉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要离场,可周围都是密密的弹雨,就算有人支援也难以离开。而且刚刚在寻找掩体的过程中,她的右臂还被子弹贯穿了。
做了简单的包扎,血倒是被止住了。可以现在的情形,自己根本逃不出去。望着口袋中的药包,李婉有些犹豫,那是一包杀伤力极大的药粉,一旦撒出去,这又是高空,恐怕周围的人家要十不存一。师父曾千叮咛万嘱咐自己不要随意使用。
她看了看,没有动。可是她突然瞥见了陆洵往她的方向快速移动的场景。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她再也顾不得那许多,探手一扬。果不其然,在她的算计下,有一颗子弹正中药包,粉末四散出去。
“你们要怪,就怪特工处和陆洵吧。”李婉喃喃道。
另一边,看着倒下的同事,陆洵这才明白之前简竹有一日给他一碗苦药的缘故,他原以为她那一句“百毒不侵”不过是情浓时的祝福。
他也发现了那狙击手便是李婉。可看着阿福七窍流血的样子——这个与他在特工处同吃同住一起长大的兄弟,在今天交了命。
陆洵到底是走了过去。
李婉没想到居然还有活人在,一时不防被他取了武器。她咬牙道,“没想到师父居然连解药都给了你。”
陆洵沉默了,在那几日的相处中,简竹与李婉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好姐妹,除了会些医术以外再没有显露出旁的。是以他当时没有按捺自己的心思,只想着了却这些事后与她共度余生。
“你们,早就知道我是特工的人?”他还是开口,问出了这个在他心里横亘已久的问题。
“对,师父是接了命令才去找你的。毕竟是‘第一杀手’,总得调查清楚了再处理呀。”李婉大声嘲笑道。
陆洵的心仿佛被挖空了一般,如果他们的相遇另有目的,那那些日子里的互诉真情,是不是全是假意?
他再不言语,上前去将李婉捆缚好,只是看见她胳膊上七零八落的伤,动作放轻了些。
“呵,假惺惺!”李婉奚落地更大声,她这人一向是自己不好过,那别人也甭想好过的性子,于是她故意贴近陆洵,说,“你当真不记得小阿猪了吗?”
“小阿猪。”一道惊雷在陆洵的脑子里炸响,他终究是记得的,那个脏兮兮叫他哥哥的妹妹,那个在他被孤儿院院长处罚时偷偷把饭省下来给他的女孩,那个看着他的眼睛说长大后要嫁给他的小姑娘,那个被好心人领养后哭着说要给他写信的人……
看着他怔愣的表情,李婉更得意了,“呀,也是,这‘小阿猪’的名字,还是你当初不识字给师父起的,怎么能不记得呢?哦,对了,领养她的人,就是首领哦。”说完,趁陆洵心神失守的空档,她猛地抬腿,膝盖处刺出一把尖刀,自下而上划过陆洵的腹腔。
“对不起,是我没找到她……”陆洵想起那日春光明媚,女孩仰着脸央求他,“阿洵哥哥,猪猪不要走,猪猪只要你。”
他说,“乖,小阿猪先去好人家,等哥哥出去,无论是哪里,都一定找到你。”
“好哦,那我出去会给哥哥写信的,哥哥你一定要来找我哦。”
只是,一入特工,他再不能也不敢去找她……
李婉向简竹报告了行动过程。再抬头,看见师父脸上满是泪痕。
李婉不明白,行动方案是她定的,甚至连“小阿猪”这个名字也是她亲口告诉自己的,是以陆洵才能被她一击拿下。她不懂,也只好装作没看见。
只是,彼时的她不清楚,师父心中正酝酿怎样可怕的念头。
十年后。
刻着“陆洵吾爱”的墓碑前,一身白衣的简竹说着,“阿洵哥哥,杀手堡和特工处都被我毁掉了,你开不开心呀,小阿猪终于可以来陪你啦。”
大雨倾盆,一朵白竹花绽出了红色的花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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