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女性作为生产力和消费者，蕴含着强大的社会能量。毫无疑问，这也是女权话题继续引发公众热度的动力之一。如果我们把舆论空间理解为一个话语市场，有消费实力的女性在话语分配层面显然有很强的存在感，最关心女性问题的群体显然是女性，尤其是中产阶级女性。如今，大多数媒体不考虑女性读者的需求就无法生存。对于面向中产阶级的媒体来说，女性觉醒已经成为其核心关怀。这也是乘风破浪的姐姐今年夏天能搅动媒体社交圈的原因之一。它击中了主流都市女性的欲望和痛苦。

今年母亲节，短视频博主Papi一条酱汁微博引发了网友们对冠姓权的大讨论。

2020年性侵养女案，papi酱冠姓权等公共事件不断催生新的讨论维度。中产阶级女性关注内心感受，热衷于性别新闻，敏感地感知和试图扭转女性身份在生育、就业、情感、性和暴力方面的纠缠、不快乐或伤害。然而，这一系列的积极进取并不意味着女性已经改变了她们的社会地位，或者在工作场所和家庭中压倒了男性话语的斗争。虽然这场斗争很强烈，但首先要争取的是承认的政治，这往往与实际结果和实际情况错位。

撰文 | 董牧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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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苦到苦

今天的女性，主流的自我期待和社会期待，都是成为独立女性，比如上野千鹤子所说的有女人脸的儿子，或者当代女人不让须眉的花木兰。因此，近代以来，尤其是当代女性，比前现代社会的女性更麻烦。他们必须努力争取那些似乎跳起来就够了的东西。相反，前现代女性不需要参与男性的竞争——这种机会根本不存在，她们只需要像母亲一样承受决定性的努力。现在，任何对给定位置不满的女性都会感到苦恼，所以她不得不主动应对来自社会的厌女行为和厌女情绪——这是父权制历史上不那么愉快的礼物。

上野千鹤子说实话，没有厌女症的女人，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成为女性主义者。所谓厌女（misogyny），指对女性的仇恨和厌恶。但在实践经验中，厌女不仅恨女性，还包括歧视、蔑视和贬低女性。归根结底，厌女对女性的看法在于对方的女性身份。女人自己也会厌女。虽然经常有女人声称我从来没有拘泥于我是女人，但这句话要么可以翻译成我一直在避免与厌女症的积极斗争，要么可以理解为我的地位优越，这让我避免了普通女性的痛苦。

我们必须承认，当代女性赢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尽管更多的自由风格集中在消费层面），但厌女症的各种变体仍然是阴性的，甚至变得更加隐藏和灵活，阻碍了女性摆脱自我抑郁和自我厌恶。在男女平等和性别中立的新常态下，克服这种社会惯性越来越多地表现为女性内部认同探索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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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女性有多自由？

时代是不同的，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样的。女同志也可以做男同志能做的事。历史上，女性能顶半边天的生产理念为中国女性留下了超越其他东亚儒家国家的性别解放遗产。然而，当今女性的权利和自由更强烈地体现在消费层面。消费层面的自由创造了今天的独立女性。

什么文化产品是女性平等、无差异地消费的？比如帅气、温柔、纯欲的小鲜肉明星。偶像化带来的感觉 ，让女性对日常生活中缺乏性魅力却迷恋自信的直男癌越来越不屑一顾。各种关注女性焦虑的电视剧、她的综艺节目——女孩为女性提供了一个关于如何与自己竞争，投射理想女性气质的青年模式，而姐妹女性团体教我们如何对抗时间的磨损。虽然她的综艺节目总是不可避免地迎合和承受男性的凝视，但主要消费者仍然是女性姐妹，一种教学手册式的女性产品。

与19世纪西欧妇女在百货公司的购买中挥霍力相比，今天的女性产品试图满足和创造女性欲望的各个方面，特别是欲望和精神的出口。19世纪，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沉迷于糟糕的爱情小说。那里的情郎像狮子一样勇敢，像羔羊一样温柔，性格不再好。他的衣服总是无可挑剔的，但当他哭的时候，他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与艾玛在精神消费中体现的极其功利的浪漫主义相比，今天的女性穿越小说中的自我意识蕴含着一种极其浪漫的功利主义:大女主以成熟的心态占据十几岁女孩的美貌，赢得纯粹的爱情或建立事业——在这个幻想世界里，现代女性身份是历史上的无死金牌。使穿越者完美地避开了封建女性面前的深渊。

图/视觉中国

在身体层面，女性似乎也在采取主动。2020年，维多利亚秘密破产，象征性地反映了一些僵化的女性形象的过时：一个美丽但难以实现的完美身材。CK在中国，广告黑丑、跨性别的新模特触发了网络上的身体羞辱，

所以很多中国直男觉得世界变坏了，审美被丑女侮辱伤害了。这两起事件与其说反映了女性对男性主流审美的颠覆，不如说女性身体的审美话语权正在转移——女性不想创造新的审美或放弃身体管理。准确地说，他们更严格、更独立地训练自己的外表。他们热情地拥抱新的身体技术，如骨切割、假体植入和注射，尽管它们似乎比以前的西方女性用钢条和鲸鱼骨束腰，或者古代中国女性脚更痛苦和残忍。然而，只要是出于女性的自由意志，这些选择就被视为女性掌握自己命运的主动性。

如今，女性毕竟是消费的主力军，有消费的主动性，消费的多样性反过来又影响了商业生产的选择(比如大码模特的出现)。这种多样性受到经济、种族和地缘政治因素的严格限制。女性总是受到更多的审视，这导致她们不自觉地审视和修饰自己。有趣的是，这种情况在自然界中恰恰相反。例如，孔雀和相貌平平的雌性动物总是冷漠地拒绝与那些相貌不高的雄性交配。让我们想象一下，在一个真正的母系社会，女性的自由可能是不修边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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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木兰也会担心吗？

从某种意义上说，今天的女人似乎每个人都是花木兰。他们是一群可以自由参军的人——按照以前男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变得更好，成为多才多艺，从而与旧时代处处受限的女性贫穷状态划清界限。

花木兰，意味着违反男权社会的女性规范，男女都一样。在花木兰的语境中，女人和男人一样投身大时代，一起赴国难，成为报效国家的女英雄。这也是社会主义时期女性的典型状态。一方面，它有效地促进和保护了男女平等的实现。另一方面，这种去性化的性别文化更像是一个极其特殊的男性化过程。在高度评价的同时，许多研究人员也批评了社会主义时期妇女的情况：这项前所未有的妇女解放运动，同时完成了女性精神性别的解放和身体奴役的消除，将妇女变成了一种子。女挣脱历史枷锁的同时，女性失去了精神性别。(戴锦华语)

戴金华在《昨天的岛》一书中指出，当代中国女性可能不如花木兰幸运。显然，当代花木兰的社会内涵和文化政治已经转移。当代花木兰可以是形象上有女性气质的坚强女性。然而，花木兰式的精神性别问题仍然存在于女性身上，甚至变得更加多样化。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版的《昨日之岛》

在我们这个时代，自然属性不再稳定，性别二元论经常遭受理论颠覆，这带来了一场木兰风格的自我认同危机——在社会层面，像男人一样，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在生殖层面，通过今天的生殖技术，木兰也有成为跨性别和酷的自由。总的来说，当代人经历了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的分离，性欲和生育能力的分离不仅带来了进步的混乱，也包含了历史的负担。

女性主义后结构主义的出现也说明了这一点。西方女性主义理论家对什么是女性进行了更微妙的探索。西蒙娜·波伏娃认为女人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形成的；安托瓦内特·福克坚持生而为两性；朱迪斯·巴特勒要求超越二元性的性别框架，进入多元化的性别。还有布拉伊多蒂（Rosi Braidotti）、伊瑞葛来（Luce Irigaray）女性主体等人复杂、多重、不确定。这些理论充满洞察力，令人眼花缭乱，但在这些理论指导下的性别解放运动中，女性性别化身体也被可疑地否认和替换。

一些平权运动的参与者会把磨平差异的主张视为开明或解放。性别差异和性别不平等被认为是密切的因果关系。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性别哲学？》本文提出了一些关键问题：生理差异是男女不平等的原因吗？为什么一些坚强独立的女性主义者会压抑自己的情绪和欲望？

图/视觉中国

也许，我们也可以改变一个问题，像花木兰这样坚强独立的女人，如何表达她们的情感和欲望？花木兰正试图成为一个男人，她也有厌女症吗？据上野千鹤子说，厌女症在男女之间是不对称的。男人对女人的蔑视；女人是一种自我厌恶，是一种女人对女人，女人对自己的压抑。在花木兰的故事中，女人的抑郁就像幽灵。

阎连科在新书《他们》中明确表达了对花木兰从军故事和人物(身体)的看法。在这个故事中，没有花木兰生活在男人的堆里，没有纠结、尴尬和矛盾，也没有写出女人(身体)在男人世界里内心的不安和焦虑。这里完全消失了‘女性身体’。从东市买马，西市买鞍鞭，几个蒙太奇变成了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的女儿。谁能真正相信花木兰不是男人，而是女人？这种真正的困境发生在历史人物郭俊卿身上:抗日战争胜利后，一些战友心理上难以或不愿意接受花木兰的女性身份:找个好妻子不是郭俊卿。要个好战友，找郭俊卿。郭俊卿一生未婚，恋爱失败，因子宫切除术而无法成为母亲(尽管她后来收养了孩子)。这是花木兰困境最现实的象征。

谁有权解释花木兰的故事？花木兰被《晚清报》解读为女性道德的典范，代表父亲参军孝顺父亲，隐藏美丽，保护贞节；刘亚子等现代爱国者被解读为保护我的国家，反抗敌人，甚至为她最终放弃军事身份和穿旧衣服而深感遗憾。然而，我们只缺乏花木兰第一人称的内心写作和自我解读。拥有女性身体的花木兰，自古以来就经历过自我压抑。

2015年1月版上海三联书店的《厌女》

女性自我压抑的存在，一方面来自于社会不平等造成的屈服地位，是上野千鹤子《厌女》一书指出的父权制对女性压抑的残留。另一方面，除了外在的直接压抑，还有内在的自我压抑。目前，即使妇女脱离了屈服的社会地位，得到了经济独立和社会认可，她们仍然经常感到个性压抑。这种抑郁是一种典型的花木兰抑郁，如女性残余的情感和个性被抑制、忽视或蔑视，情感和性欲无处放置，在卸下社会身份时感到羞愧。正如叶文德所指出的，他们都想用自我训练的方式否定无法交换的情绪，从而建立一个坚强独立的主体性格，这也会导致情绪压抑、禁欲主义和对私人爱情生活的羞耻感。”

对于当代木兰来说，这是一个女性崛起的时代，一个她的经济蓬勃发展的时代，一个大声呼唤权利和进步的时代。然而，作为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性别差异仍然给女性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的空洞。男人处于这个问题的边缘或外部，木兰需要有真正的勇气深入其中完成自我重建。毕竟，没有一夜之间实现的解放和自由。

作者|董牧孜

宫照华编辑 李永博 张婷

校对|翟永军

来源：新京报